禇翔：拙堂印象

梅庐

　　 拙堂者，郑氏鸣谦，浙东天台山人，少即以诗文名，虽蛰山居，早露锋芒。初闻其名，时在丙戌桂月，缘于乡邑论坛“后司街”，未见其人，而先读其诗，概机缘也。拙堂之诗，或秀气内敛，或悲壮深沉，或气宇壮阔，或驰骋奔放，隐有大气胸怀，皆因心蕴奇志，吐纳悲欢，落笔有神。观其广博雄文，平仄俳丽，技意俱足，尝以为耆旧笔墨，偶与友人戏言乡邑文才，却知拙堂另有其人，恰是弱冠少年，彼时正负笈京门，鲤跃龙庭，无怪乎所观皆气象万千，顿作惊骇。日后特留心搜罗，多有翻检，启功老曾评其诗，“以奇御正，诗中韩信”，以幼年身躯，而不输时贤。
　　
　　 予素粗钝，后知后觉，且疏于文道久远，向不闻窗外风雨，亦不知其正乃县学师弟，故亲近尤加。至次岁，彼数番往来京杭二地，此间偶有相晤，其貌不扬，沉默少言，语出却字句机锋，蕴玉藏珠，更觉刮目。
　　
　　 大抵丁亥岁中，因天台社科联所托，于后司街开坛论道，竞谈天台山儒释道文化，引观者无数，论调几出，阵营罗列，起伏争论不休，盛况空前。吾彼时颇狷狂傲物，而胸少点滴翰墨，因观点兼意气之争，与拙堂激辩有日，广征博引，列举陈述，实则南辕北辙，所论无物，其后竟掀骂战，旗鼓鲜明，惹众友相劝数日，两厢宽慰，终至平歇，一时风波殊胜，亦是当年一景。今虽所去甚远，此间情境仍历历在目，而今想来，犹如两儿辩日，荒诞不经，不禁哑然生笑。然不打不相识，自此始，彼此心印互存，终成莫逆。
　　
　　 拙堂四方游学，往来求教，曾闭门遍览，或程门刻苦，继而吐故纳新，于国学及诗词均大精进，胸中更有万重丘壑，时人却未可知其艰也。其尝鬻身宫门，却因志存高远，耿介不阿，而不屑稻梁之谋，故愤而疾出，寄情山水，谒仙放鹤，回归自由天地。拙堂身处山野，却心怀家国，常作时言感喟，偶寄诗文赠予，点滴言语，可窥胸怀，向为吾所钦羡。其有诗曰：
　　
　　 《秦王》
　　 “术士多亡国，坑灰似蝶飞。长生宁有术，九域治蓬莱。”

　　 《东事诗—因日倭改篡历史而作》
　　“典却鹴裘为论文，醉天寥落几星辰。东溟摩荡扶桑日，欲趁微茫洗血痕。”
　　
　　 拙堂亦擅“以诗言情”，观览书画、典故、古迹及先人笔墨等，均能引其吟咏流连一番，过杭州，放眼烟波浩荡之西湖，即留诗咏颂，如《过西泠》，诗中可见多情种。
　 “醉眼濛濛上酒楼，不甘潦倒作情囚。等闲一片伤心月，照过西泠十二桥。”
　　
　　 又如《题苏小小图》三首，恍若佳人浮现，香车垂泪：
　 “油壁香车一笑逢，杨花如雪雪如风。闲敲檀板歌金缕，悔傍重楼认玉骢。
　　 似我琴闲鸣碧空，西泠桥上偶相逢。从渠识得孤鸿影，写入湖山夕照中。
　　 久已伤心惊客梦，不堪漂泊负情侬。我来又值秋霖后，执手翻疑是梦中。”
　　
　　 读如此绵绵细柳之词句，亦可知诗人除却严肃深沉之外，另有活泼可爱之一面，此少年多情之本性也。成熟之诗者，善借景生情，细察环境细微变迁，以诗明志，以诗寄情，更由此可见作者心中才思机敏，厚积薄发之功力，及浪漫不羁之胸襟。
　　
　　 拙堂不仅精于诗词文学，国学造诣更深一筹，通金文，善训诂，于古籍善本亦多瞩目，且热衷版本之考，触类旁通，所学者众，以而立初年，渐成大家风范。戊子初年，拙堂投书相告，拟立足乡邑，探考统究乡学，以一己之力，自筹资金，网罗志士仁人，蚍蜉撼树，立志编撰台州古文献之大集成《台州四库》，发无上愿，证菩提心，其间处处艰难险阻，坚苦卓绝无人可知，而其修志著书之心坚持未憾，历时数年，大著终成，一时震撼国内学界，为诸多学者专家所称赞不已，于中华国学殿堂中留下浓重笔墨。拙堂此举，有如唐时玄奘西渡，少年宏愿，矢志不移，颇具传奇色彩。《台州四库》按经史子集四部分类，囊括台州自三国吴太平二年(257)置临海郡至清末，台州历代人物(含客籍人物)，注重著述和编书，以影印方式，保存古籍善本，留存先人文字，共计数千部计达数亿字之巨，堪称台岳伟岸。拙堂更擅经济研究，另开国学课题无数，诸如周易、经史子集评述等，且钻研颇深，著述等身，少年能有如此成就者，实属难得，更可知其不易也。
　　
　　 吾与拙堂，平素各为生计奔忙，虽两地相隔，却不时鸿雁寄情，见字如晤。拙堂尝赠诗集及文稿无计，尝携于身侧，得暇翻卷，从中激昂鼓荡，时时警醒。每有相聚时刻，总好相携同游，或揽胜探幽，问禅门问道；或烹茶煮酒，或纵横相谈，以为人生快事，期在共进，抑或愉悦。
　　
　　 予久沉湎古物，专精且营，继而游离人际物外，不问世事，得以晚桃自署，竟致荒败销铄。且渐疏文墨，落笔生钝，文思枯竭，向为友人文债所忧扰，故而惴惴不安。此番得拙堂钧命制文，虽有犹豫，不甘草率，但知者难求，兹事体大，遂凭记忆足以谈些往事与印象，胡乱杂缀，又不教负了殷殷期待，故思于此，亦欣欣然也。
　　
　　 夫子曰：“志于道，据于德，依于仁，游于艺”，治学著述，此是四要。若志非高远，则未免流俗；不据德行，生而无根；不依仁心，心更无所托；若未能游于艺，则难免片面狭隘，无一可专。予印象中之拙堂，少年立志，胸怀广博，且素心向虔，恰是符合孔圣人之理想标准的。若非要寄语于未来，更期望其做个纯粹且成熟之学人，专心致志，如此，其未来之道路愈加宽广，前景亦无限光明。

梅庐

《拙堂类稿》收录了郑鸣谦初入学界至今15年间的重要著述和诗文选集，它不仅全面展现了作者的思想轨迹与学术旨趣，也从侧面反映了80后这一代学人的困惑与追寻。《拙堂类稿》共分12编，将陆续刊行。本次出版的《甲编-游于艺》分为三卷：卷一《诗选》，以《拙堂诗稿》为底本，增补甲午诗作若干，共计415 首；卷二《微言》，是读诗写字的心得笔记；卷三《序跋》，甄录近年所为19篇比较重要的序跋；附录《台州四库荟要总目》以补光盘版《台州四库荟要》之不足，方便读者检索。